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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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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江遠寒知道對方沒能窺探到自己的記憶,一定不會說出這種維護面子且略帶挑釁的話。

如果他沒說出這些話,就不會被李凝淵聲音溫和低沈地一句句地逼問,乃至於他想要發脾氣都覺得有些沒借口。

……主要是也不想跟對方發脾氣了。

江遠寒伸手捏了捏眉心,腦海裏還是亂七八糟的一片,好多事情都沒有理清楚。雲舟之外冰冷的月色映在肩頭,像是覆滿身軀的薄霜。

“別折騰了。”他覺得有點冷,沒有受傷的那只手摩擦著另一邊的手背,興致不高地道,“我沒跟什麽大魔頭睡過,我就是大魔頭——寒淵魔君江遠寒。……而那個人的全名,叫李承霜。他有個別稱是玉霄神,也是世上最後一位騰蛇妖君。”

江遠寒把對方一切想知道,都親口告訴他,語氣很簡單,似乎到了這時候,這些都並不怎麽重要了。

對方似乎怔住了,沈默了許久,只有視線一直停駐在小師弟的身上。

織月鮫的身體承載不了這麽大的波動,從江遠寒剛剛醒來時,他就有些發著低燒,但情況已經夠壞了,他自己一時沒有發現這一點,只覺得思緒有點亂、略微疲憊。

安靜得久了,氣氛就越來越尷尬。兩人手腕上相連的牽心鎖鎖鏈慢慢地消散在空氣之中,隱匿於無形。

爐香燃盡了。

江遠寒坐在他旁邊不遠,但卻被這種靜謐弄得又有些困,他轉過頭看了一眼白衣劍修,沒話找話:“還有幾日能到流海秘境,我對新出現的裂縫也很好奇。”

“大概要一段時間。”李凝淵道,“我神思混亂失控時,雲舟偏離了軌跡,目前看起來已經被伊夢愁穩住了。”

就在這道話音落下之刻,房門外驟然響起急促不安的響聲,不等李凝淵開口,這道門就被嘭得撞裂了,碎在地上,跟滿地幹涸的暗紅血跡混雜在一起。

被弄得一塌糊塗的床榻被褥、還有衣衫外袍,全部都用道術清理過了,只有地面還沒能及時處理。

伊夢愁一眼見到滿地狼藉,猛地擡眸看向對面的沖夷仙君,再上上下下仔細審視、發覺對方確實沒有走火入魔之後,才稍稍放下了心,整個人原本繃緊的弦都舒緩下來了。

“雲舟失控,我是中途發現的。我用外力改變了航行軌跡,剛結束就來找你。……到底發生了什麽?”

無憂仙君的視線往小鮫人那邊一掃,敏銳地註意到了對方的眼睛跟以往不同尋常。她擡起手卸下身側的軟鞭,將盤團在一起的軟鞭輕重不一地往手心上敲了敲,隨後跨步向前拉開座椅,大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坐,眼眸中似笑非笑地看過去。

“小師弟,你師兄怎麽了?”

江遠寒扯了扯嘴角,看了一眼面前的酒瘋子,他微微動了下手指,示意對方靠近過來。

伊夢愁笑了一下,慢慢地靠近到織月鮫的眼前,神情略有一絲隱蔽的考量。

“我師兄,”江遠寒低聲道,“想強迫我,被我捅了。”

伊夢愁根本就不信,她掃視了對方幾眼,輕輕嗤了一聲:“就憑你?你能傷到他,我腦袋都擰下來給你當球踢,是李凝淵寵著你。小魚,你可別恃寵而驕,弄錯了你們兩個的位置。”

江遠寒單手支著下頷,笑得彎起眼:“我不僅能傷到他,我還能弄死你。”

最後三個字落下得又快又輕,就在這聲音沙啞又低微地湮滅之後,看起來人畜無害的織月鮫猛地擡手,依靠兩人貼近無比的距離扣住了對方的咽喉,一個翻身直接把伊夢愁從椅子上帶翻下來,死死地壓在了地上。

就在伊夢愁當機立斷想反制住對方時,倏地察覺到一股危險至極的、屬於金仙之境的氣息頂在自己的脖頸間,險險地卡著大動脈。

只要一掙紮,鋒芒就會輕而易舉地破開道體,切斷她的喉管。

伊夢愁猛地出了一身冷汗,她一動不動地盯著眼前滿是天真美貌的鮫人,心中陡然湧起一股不一樣的沸騰,她突然有些迷上對方了。

“你哪是他的寵物……”她道,“你簡直是他的……他的……”

江遠寒反正也不在這裏多留,也就懶得再掩飾。他的手穩穩地扣著黑刀碎片,上面活躍的雷霆氣息刺破了對方脖頸上的肌膚。

小瘋子舔了舔唇,覺得這人真是一如既往得沒勁:“你的腦子是不是讓酒給灌壞了,這東西也配拿來給我當球踢?”

伊夢愁霎時楞住:“你是——”

不等她口中話語出口,江遠寒就轉過手腕,一把穿透了對方的右肩,直直地紮進地面裏。伊夢愁悶哼一聲,狠狠地咬著唇沒喊出來,額頭全是密密的汗珠。

“你當初跟那對姐弟圍殺我的時候,這把鞭子淬了毒,傷到的地方三年都治不好。”江遠寒隨口一提,其實也沒多記仇,甚至有點不太在意的態度。

但隨著江遠寒把黑刀碎片重新拔出來,殘餘的威力再次摧毀另一只完好無損的手掌時,他被從背後捏著脖頸抱了起來。

李凝淵把他抱了起來,然後轉而坐到椅子上,隨後伸手挽起江遠寒血跡斑斑的手心。

“別再弄傷自己了。”他說,“我跟著疼。”

江遠寒自然知道他們兩個人通感了,自己受傷對方也會痛。就像之前李凝淵重傷,他也忍受不了一樣。

李凝淵的懷裏很溫暖,恰好江遠寒的狀態也實在算不上好,這種舒適和溫暖就成倍的放大。他像只貓似的蜷縮在師兄的懷裏,還是提不起興致:“我想去流海秘境看看。”

“太危險了。”

小鮫人乖乖給他包紮處理的手瞬間撤了回來。

李凝淵嘆了口氣:“你再肆意使用魔界的利器,這雙手就廢了。”

江遠寒沒說話。

“……好。”李凝淵沒辦法,“我答應你。”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即便是心裏仍舊很別扭的江遠寒,也不得不承認對方真的跟小師叔擁有同一種溫柔氣質。

尤其是在知道他們兩個都屬於同一個人的身外化身之後,他那種相似感就愈發強烈,而且算是有一些解開了他的抵觸心結,讓江遠寒有點沒法責怪對方的腦子不正常了。

他們兩個半斤八兩,誰也沒比誰好。

李凝淵這幾天真是最近千年以來過得最刺激的一日了。什麽生死一線、什麽重傷失血,全都體驗了一遍,隨後還發現自己喜歡的人是整個蓬萊上院的夢中情人。但他心理素質還算不錯,也可以說是重癥瘋批患者已經不懼打擊了。

而眼下,這個強悍又瘋狂的魔君,卻用著靈物脆弱的身軀,軟乎乎地蜷縮在他懷裏,看起來困困的,像是用毛絨尾巴蓋住身體的小動物,牙齒尖尖,對每個陌生人都很兇。

但這是身軀難以承載的先兆。江遠寒知道自己沒有多少時間了,但他對李凝淵還是有點難以完全接受。他的腦海中盤旋著重新見到小師叔時的畫面,反反覆覆地重疊響起著對方的聲音

等到了,就散了。

……怎麽能這樣呢……

他像是弄丟了一個金貴的寶物,費盡心思地想要變強,想要尋找到他,可是自己的寶物就在他的面前說:“算了吧。”

不能算了。

江遠寒意識有點昏沈,困意上湧,連念頭都有些迷茫。

他還沒有醒悟到,自己喜歡的小師叔,其實只是那個人的其中一面,而對方還有更多的面貌,這些面貌大體如一,但細節卻不同。比如展露偏激執著一面的李凝淵。即便看起來不夠溫柔,但只要他能放下成見,就能夠像集齊一塊拼圖一樣,從迷霧的籠罩之下,真正地意識到他喜歡的人究竟是什麽樣子的。

這些說起來還為之尚早。小瘋子想不明白,他的腦殼都在隱隱作痛,好不容易才睡著。

李凝淵停下安撫對方的手,慢慢地把小師弟哄到睡熟的地步,才擡起眼,看著默不作聲靠在墻邊兒上的伊夢愁。

無憂仙君的半邊身體都被血跡淋濕了。她手裏松松地籠著一把軟鞭,脊背貼在冰冷的墻壁上,目光低垂下來,有時候似乎是想擡起來看看李凝淵的懷中人,但看到之前又匆匆地強迫自己移開,一眼都不探過去。

她跟沖夷仙君對上視線之後,目光微微停滯了一下,隨後才輕聲問:“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比你早一點。”李凝淵道。

“他怎麽能出現在蓬萊上院?!”伊夢愁的聲音不由自主地走高,隨後又迅速壓下來,低到只用氣音地續了一句,“咱們那是什麽地方?龍潭虎穴!林暮舟要是知道了呢?靳溫書要是知道了呢?他不是死定了?”

李凝淵盯著她的臉,淡淡道:“你剛剛差一點就被擰下腦袋當球踢。”

他的言外之意是——誰死定了還不好說呢。但無憂仙君心中本來就發虛,一下子領會錯了,訕訕解釋道:“……我要早知道是他,我能說那種話嗎?”

還恃寵而驕,還弄錯了位置,現在想想,伊夢愁都想把自己的腦袋撞進酒缸裏,幹脆醉死酒中好了,說得什麽糊塗話,怪不得把江遠寒給惹毛了。

“你真以為他討厭你們,是因為態度、因為立場?”

伊夢愁的手捂住被捅穿了的左肩,一邊運起靈力抵抗殘餘雷霆,一邊蹙眉反問:“不然呢?”

李凝淵沒有義務指點自己的情敵,漠然地瞥了她一眼,沖和劍從虛空之中顯現形體,不動如山地插落在前方。

“不許靠近。”他說,“吵醒了他,也許擰你腦袋的就是我了。”

伊夢愁:“……”

這算什麽事兒。她不僅肩膀疼,這時候牙都要被自己酸到了,滿懷酸楚地原地坐下,看著小鮫人的背影,回憶著之前的兩次接觸。

……本來早有端倪的,怎麽就沒想到呢?覓情那混賬東西是不是也是因為發現了跡象才把人拐走的?

明明他都沒見過李凝淵,也沒跟李凝淵交過手。怎麽到頭來占了最多便宜的是這個沒有情趣、對情愛不開竅的劍修?

伊夢愁越想越覺得不公平,簡直悲從中來,她惱怒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扯到了傷口,差點疼得沒忍住。

李凝淵的目光清凈似水,也冷淡如冰,擁有強烈的註視感和壓迫力。

“別這麽看著我了,我真不想他有性命之危。”伊夢愁頂不住壓力,主動開口,聲音很輕,“他這一刀落不落完全看心情,說不準就真讓我神魂俱滅,身死道消。”

即便是無憂仙君,也認為江遠寒的眼中,生死善惡只是他的趣味和一時的玩笑。

其實並非如此,這些虛假的兇狠偽裝和猙獰面目,都是一個用來試探接觸別人的厚重面具。其實江遠寒本人,對待生與死,比他們想象得要重視很多。就算是當初在十萬深山,他和小師叔被正道英傑弟子圍殺的時候,他有能力讓修真界損失慘重、血流成河,卻也沒有刻意濫殺無辜。

抵抗、防衛、報仇……都來之有因,去之有果。而隨手剝奪別人的性命,只是一種低劣的惡行。

李凝淵道:“不會的。”

“為什麽不會?”伊夢愁不知道他對於江遠寒的信任從何而來。

“他有強殺你的實力,就不會急在一時。何況是這種示弱突襲,他不屑於用這個方式殺你。”

伊夢愁一時怔住,竟然覺得這個解讀是所有想法之中最靠譜的……她對寒淵魔君的想法多多少少都有點揣測,只是不能描述得這麽準確而已。

她啞口難言,看著這個素來跟感情沾不上邊兒的同僚低頭挑弄織月鮫纖柔漂亮的長發,心裏簡直是把陳醋瓶子架在火上烤,又酸又燙,既滾熱得讓人難耐,又酸楚得無話可說。

伊夢愁看著面前的沖和劍,想往前蹭,又怕自己跟沖夷動起手把人吵醒,悶了好久都沒動靜。

作者有話要說:伊夢愁:明明說好沒興趣,明明講過不喜歡,你卻背著所有人偷偷去了重癥病房,竟然還釣到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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